第二日一早,裴戎机又来到程烈星的房间,用手背贴了下她的额头,“没昨日烫了。”
程烈星道:“多谢你昨日的照顾。”
裴戎机揭开香炉盖,抖出香灰,“你这话就见外了。你我二人,不必言谢。”
程烈星望着窗外的雪,似乎比昨日要小了些,“待雪停了,我们便启程。”
“急什么?你难道要进京赶考?”裴戎机拿着小刷子把香灰扫干净,“哦,我忘了,你们僧道也不得入科举。”
程烈星对她的前一句话解释道:“不是,这不临近新年了,早些出发,你也好回去和你家人团聚,别叫她们忧心。”
裴戎机盖上炉盖,“这会儿赶回去?那也来不及了,不如顺应天意,在此地将就过年,就我们两个。”
程烈星有些迟疑,“我在哪里过都没什么区别,不过你真的没问题吗?”
裴戎机道:“我当然没有问题。我已给家中写好书信,说明我在何处。至于我父亲她们,海上危机四伏,只能听天由命,真要去找,无异大海捞针。”
程烈星放下心来,“对了,东京是怎样的?听说那里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我初出师门,只在南面一带行走,还没去过北方。”
裴戎机自小跟着亲眷外出行商,走南闯北,不过二十二岁,就已踏足大周大半疆土。
裴戎机努力回忆着东京的街景,“红墙黄瓦,飞檐斗拱,数不尽的奇珍异宝。但听我说百次,都不如你亲临一次来得实在。”
程烈星拆穿她的心思,“你无非是想让我送你到家门口。”
裴戎机尴尬地笑笑,“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程烈星转身取剑,褪下剑囊。
去奴虽好些时日未用,但剑身仍光泽锃亮,一尘不染,即使不用特地保养,她每隔三日也要擦拭一遍。
“好漂亮的剑。”裴戎机凑近观赏,不吝夸赞道,“你说你是从小门派出来的,小门派能有如此质地精良的剑,你的师傅一定很器重你。”裴戎机来回欣赏着剑身上的云纹。
程烈星拿来一块干布,从头到尾小心拂拭,“我师傅对我极好,平日就是嘴上严厉了些,但对我们师门姊妹个个儿都上心。”
裴戎机道:“那你的功夫也应该很厉害吧。我不会用剑,也没有人教我,今后要是无事,你不妨教教我,我也好学几招。”
程烈星将去奴装回剑囊,“你有这个心,我自然愿意教。不过练剑是门耗时费力的功夫,需持之以恒,切不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裴戎机随便应了一声,此时她的心思早在了别处。
她心底盘算道:“程烈星的来历,真有她所说的那么简单?此人不显山露水,分明是对我尚存戒心,我倒能体会她,谁会对刚认识的人推心置腹。不急,晚些时候同她更亲近了,总有办法问出来。若这等人才能为我所用,今后亦不会处处受制于人。”
程烈星开口将她拉回现实,“我看了历书,后日是十二月廿四,我要去拜会一位紫|阳派的真人,你同我去么?顺道烧柱香,求个愿。”
裴戎机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不信神魔鬼怪。”
程烈星:“那我自个儿去便是。”
裴戎机:“我有说过不去吗?”
程烈星:“我以为你不会去的。”
裴戎机:“既是你的邀约,我肯定得去啊。”
程烈星:“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不想去,可以不去。”
裴戎机:“别废话了,去去去。”
天台山上,一道石梁横贯于两山之间,瀑布自梁上落下,砸在水面,飞珠溅玉,雾气萦绕。拾梯而上,穿过琼台仙谷,山中林立着嶙峋怪石,脚下小溪潺潺流淌。
二人来到桐柏宫,裴戎机不愿进入大殿,借口四处溜达一圈。
大殿内,程烈星见到了紫|阳派的张真人。
张真人长髯垂胸,鹤发童颜,虽年逾七十,但依然精神矍铄,健步如飞。
裴戎机转回殿外,靠到墙偷听到她们谈话。
程烈星问道:“张真人,贵派修道秉持‘以简驭繁,顺应天道’,弟子下山历练将至一载,可有一事,使弟子时常苦恼困惑不已。弟子自知天命难违,倘若所行之事并非我本心使然,是遵循我之本心,还是顺天应道,自然无为?”
张真人摸着长髯,若有所思,“以无为为有为,不刻意强求。”
“多谢真人教诲。”程烈星退出大殿,裴戎机听见脚步声,蹲下拔了一棵草,拿在手里把玩。
裴戎机假装好奇道:“你与他说了些什么?”
程烈星径直朝前走,“没什么,不过是我修道时遇到困境,想请张真人为我解惑。
裴戎机起身撵上她,“你们这些人,成天想得多,人生不过几万日,吃喝玩乐也就过了。该思该虑的是皇帝和那些做官的,你我一介平民布衣,何苦自寻烦恼?”
程烈星被她逗笑,“你倒是活得轻松自在。”
裴戎机宽慰她:“人只活一次,固然要遂我心意。你呀,就是喜欢胡思乱想,这样消耗了心神,势必拖垮身子。”
程烈星:“你说,人到底应该顺承于外物,还是坚守心道?”
裴戎机:“那要看是何事,若此事已无力回天,至人力不可扭转的地步,那就先顺应着,再视变化而动。”
程烈星:“如果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呢?”
裴戎机:“盗窃杀人伤人者,有违律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愚蠢;水清则无鱼,若在混沌中仍怀抱至真至善之心者,这是圣人。你想做圣人吗?”
程烈星:“圣人于我,过之而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