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了一样小老大的侧脸。人正垂着头,夕阳从高低错落的屋顶穿过,打在他们身上。
高大的樟树,零零碎碎分割开橙黄的雾霭。
像被打烂的咸蛋黄。
氤氲着的暑气,蝉吵得人耳朵疼。
他会说“没事”、“我还没有妈妈”、“这有什么,你也太小气了”。
周秋山明明自己就能想到所有安慰的话。
到底为什么要让这些话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
无聊。
他把手里的狗尾巴草搓成满手的绿泥。
周秋山拍了拍手,又捡起一块碎石想在地上画鸡蛋。
他总是画得没有别人好。
想到这,他把石头往地上一摔,一摔就顺着楼梯滴溜溜滚了下去。
小老大圆溜溜的眼珠移动。
黄昏铺洒到石梯。
“哇,你画得好好!”
他抬头。
“他们忘了也不要紧。”小老大笑得很好看,“那我记得你的生日就好了!”
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总会遇见那么几个人,他们做着一些自认为是平常的事,根本不懂在别人身上淋过多少难以磨灭的印迹。
那年的夏天好像很短,他每天都暗暗期待着去樟树坡。走得时候却特别匆忙。
“同意了!那多久领证?”妈妈整个人倚在门口,朝里面望着,“……那好啊。”
“小山,快收拾东西,我看看飞机票。”
她在头发上抹什么,随便补了下妆。眼睛大而有神,别人颧骨高都会显得有点冷厉,但妈妈没有。妈妈漂亮,很多人都这样说,他们还说如果妈妈没有他,能过得更好。
“今天没票了!”遗憾地倒下,老旧的木椅发出吱哑的惨叫。
周秋山在外公的房间里,铺着凉席上写画。手侧压糊了一串字——“明天要去”。
“写什么呢?快行动啊小山。”
他的手指蜷了一下,捏铅笔的手发汗。剩下的字写不下去了。
也不用写了。
“妈妈,我……”
“他说明天要去……”肩膀旁边妈妈伸了脖子,然后念了出来。
他迅速地把本子关上。
窗台上的蝉翻了个身,肢干在空中颤动。
“走吧。”何萱什么也没说,退了出去。
他把日记本合上,表面的金属扣被磨得斑驳,贴着的缝上面还有铁锈。前几页还有外公写的爬行数字,记账细细碎碎,连买了两根香蕉都要写下来。
他知道还没结束。
“拿来。”妈妈果然又走了过来,脚步疾快,“拿出来。”
他没抬头,放在手下面按牢。
“我说什么你听不见吗?”
用力地拽走了。沉默一阵,在审阅。
纸张窸窣,撕拉,往地上摔,门柜上砸,冲出去“砰”得砸了门。
“你要跟你爸一样让我难过吗?”
他傻在原地。
犯错了。
他一直都特别小心不让她失望。
空气像死水一样沉静。
外公回来了。
“我让你不要图别人钱去想这些……”
“不然我要什么?!”
“你以为我就不关心你们吗?”
“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干什么?听你的我早就饿死了!”
他们吵得不可开交,楼上的人下来咚咚咚得敲着门,大骂大吼。
周秋山的意识在这样环境里慢慢混沌。
他强撑着不闭眼,盯着窗台上的蝉尸,一直到盯出重影。
明天他会说什么?
他才不管他说什么,反正明天就走了。
“别想我再回来看你,死老头——”
“好啊,那你就死外边!想不通怎么养出你这种女儿!”
反正明天就走了。
再也见不到了。
温热的眼泪横斜着落在枕头上。他快要睡着,又突然浑身一抖地惊醒,飞快擦掉凉席上的水痕。
外公慢吞吞摸了进来,他说:“小山,你妈妈不容易。”
“但不要像她一样……”
“想要太多都是会有代价的啊。”
他假装睡着了。
没有说话。
有些事情是有答案的,有些事情是没有的。
想要什么,他根本就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他总有一天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