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魂飞魄散之际,若嵁的指尖在琴弦上极轻一剔。一声清冽单音如冰珠坠玉盘,反倒安抚住了她惊恐的心魂。
“红绡姑娘。”若嵁的声音静得骇人,却盖过了所有喧嚣,“此人重伤闯入,已是弥留。留着他,整个翠云阁便为他陪葬。你若是死了,你阿弟焉有活路?”
一字一句刺穿了红绡最后的侥幸。
“眼下,”若嵁的声线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唯有将他‘交出去’,方能撇清干系,暂保翠云阁,亦…为你阿弟挣得一线喘息。瓦剌只知他毙命于王府亲卫刀下。至于他死前恫吓…除了在场之人,又有谁会知道?”
若嵁之言一语中的。弃子,方是唯一活路!
红绡扫过血泊中气息奄奄的昭翎,以及魂飞魄散的侍女,最终落在那扇行将破碎的门,生的欲望终碾碎了一切迟疑。
她深吸一口气,朝着瘫软的侍女嘶声:“开门!说…有凶徒闯入!我等…正要报官。”
侍女手脚并爬去拔栓。
若嵁微微正身,双手虚按琴弦,白纱下是深潭般的沉寂。她“听”着门闩滑脱。
“吱嘎——”门被猛力撞开!
数名玄甲亲卫挟着铁腥寒气涌入,刀光森然,目光如炬,将暖阁内的情景尽收眼底。
刺鼻的血腥硝烟味,异域面孔与致命创口,倒是与逃走的逆贼对上了。
为首的校尉眼神犀利地刮过红绡惨白的脸 ,以及静坐的若嵁:“此獠何人?!何以在此?!”
红绡梨花带雨,声带哭腔抖颤:“军…军爷!奴家不知!方才此人浑身浴血,破后窗闯入…凶悍至极…他…未及言便倒了。奴家正欲报官,幸得军爷驾临!”她急指后窗缝隙。
校尉蹲身探脉查创,确认生机将绝。霍然起身,利刃般的目光再次剐过二人,在若嵁覆纱的面容上顿了一瞬。
若嵁只微一颔首,从容如隔岸观火。
“拖走!”军官断喝。
亲卫上前,粗暴拽起昭翎,如拖着残破草囊。
“封禁翠云阁,不准任何人出入,搜查余孽!”亲卫立刻翻检。
红绡心悬喉头。若嵁静坐,指尖稳按弦丝,似抚琴,又似抚定这危局。
属下亲卫片刻回禀:“禀校尉,除了血污,别无他异。”
军官环视周遭,目光在若嵁身上再作停留,终无所得。
“严加看守!但有风吹草动,立报!”军官留下军令,带人裹着铁血寒意,又疾退离去。
珠帘兀自晃荡脆响,暖阁阒然无声,唯余浓稠血腥与红绡跌坐椅中,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
若嵁收手离弦,沉吟自忖:
危机暂弭,祸患已“弃”。燕王此人,却不可以常理揣度。先前那柄军械短匕已然在他那里漏了踪影,现下又与匪徒共处一室,只怕没那么好脱身……
然而落在红绡眼中,虚脱之下,是对若嵁果决无情的森然忌惮,以及对前路深渊的无尽怖惧。
燕王别院
灯火通明,甲士肃立,气氛凝重。
周放离翻身下马,玄甲黑袍溅着暗红血渍。他随手丢开缰绳,步履沉稳,周身未散的杀伐之气让空气凝滞。
身后,两名亲卫反绑柳守备双臂,拖着紧随其后。另一副担架盖着白布,隐约显出十三娘瘦硬的轮廓。
刚踏上回廊石阶,一道清越温润声音响起:
“王爷。”
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男子快步下阶,正是被燕王传唤而来的王府右长史裴昭雪。他身姿挺拔如修竹,面容清俊,眉眼间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从容气度。虽处此肃杀之地,他周身却仿佛自带一股令人心静的清气。
眸光迅速掠过周放离染血的衣袍,确认无碍,才看向柳守备和担架,眉头微皱。
“昭雪,”周放离声音低沉,疲惫道,“柳守备交给你。让他吐出失窃军械的去向,以及那女子的身份。”他瞥了眼担架,“本王怀疑,是黑云寨余孽。”
裴昭雪颔首温言道:“王爷辛劳。柳守备,定当细鞫。风冷露重,请王爷先入内盥洗。”
他抬手示意,亲卫立时上前接管柳守备。
恰在此时,一名肩甲染血的玄甲校尉疾奔入院,单膝砸地,声如裂帛:
“禀王爷!末将搜至翠云阁,于其暖阁内擒获一具男尸。经辨,正是上游伏击我军后,为廖参将重创遁走之人。”
“翠云阁?” 周放离脚步蓦地停住,霍然转身。锐利目光锁住校尉,这三个字自他齿间迸出,令满院甲士心头一寒。
裴昭雪按压指节的动作微滞,眸底精芒乍现,投向周放离。
“是!尸身尚温,致命伤确系廖参将所留肩颈撕裂,失血而毙。”校尉语速如飞,“据花魁红绡及一盲眼琴师供称,此獠重伤破窗而入,未及言便绝气。彼等正欲报官,我军即至。”
“破窗?气绝?”周放离唇角勾起冰冷笑意,眼底疑云翻涌,“巧了。又是翠云阁,又是这瞎子……”
“裴长史。”周放离声调陡升,威压凛冽,“即刻遣人,将花魁红绡、琴师,并翠云阁一干人等,悉数锁拿回府。严加圈禁,不得疏漏。本王要亲审!”
“遵命!”裴昭雪无所迟滞,躬身领命,温润面容覆上肃杀寒霜。
周放离亦不再多言,大步踏入煌煌灯火的内院。背影在廊下拖曳如蛰盘错虬枝,携着未解的谜团与刺骨杀机。
裴昭雪目送其没入门内,旋即转身,条分缕析调遣人手。月白袍角在夜风中轻扬,温润依旧,却已悄然没入这铁血肃杀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