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言回到自己在学校的实验室,脑海中反复响起南宫沐云说过的话。
父亲……
犹豫许久,她拆开文件袋。
【人类基因改造半兽人计划——报告书】
一月十二日 阴立项
计划方案已经拟好,等研究院通过立项,就可以正式接款开始项目……
什么!?不予以批准?就因为需要用活体实验严令禁止吗,可恶……
二月二日 小雨 启动
……我们收纳了多方人才,包括被誉为天才基因工程师的闻雾,以及那位大人,多亏有他,试验启动不再缺资金了,可是没有合适的场地,我们需要一个地下实验室……
六月一日 雷雨 失败
……实验又失败了,死了很多人,是因为成年人的基因链已经没办法改动的原因吗……
……今天是儿童节,闻雾那家伙居然把孩子也带来实验室,我已经警告过他这个地方不能暴露!等等,孩子?对啊,用孩子做实验不就好了吗!得用那些还在生长期的孩子……
可是哪里去找那么多自愿接受改造的孩子呢?
七月二十日晴 新人
……闻雾的办法真有效,早该请雇佣兵去抓那些没人要的孤儿来的,光靠赏金招来的孩子根本不够用……
……今天又来了一批新的孩子,不知道能不能有一两个成功的实验品……
八月一日 晴 资金短缺
……成功品越来越多了!我们的理论是正确的!他们会成为最完美的半兽人,我们会得大奖的,会被世人称赞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可是那位大人给的钱越来越少了,怎么办,正是需要资金的时候……
八月十一日 多云 地下斗兽场
……闻雾说的对,用自相残杀的方式是激发兽性最好的办法,这颇具观赏性的一幕,上面那些大人物最喜欢看了,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做个斗兽场卖门票给他们看,真是一举两得的办法……
二月二日 大雨 警报
……自计划启动已经一年,部分实验品已经投放到社会生活中去,该死,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它们为什么都压制不住自己的兽性,不会的,研究不会有错,那条人鱼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不会出错的……
【警报,警报,监狱门禁被损坏!!】
……有实验品脱离控制逃出去了,不止一个!0号区域全军覆没,就连闻雾也……
……无所谓了,清理掉现场,闻雾死了没关系,有他妻子在,我们还能重新开始,毁掉0号区,动作小些,别让上面的人发现了……
拐卖孤儿,活体实验……这,这是父亲的主意吗?
闻声言不可置信地看着报告上面的一笔一划,手指在报告纸页上颤抖,钢笔尖在“活体实验”四个字上划出歪斜的墨痕。
纸张边缘被捏得发皱,仿佛那些字迹正在向她张开血淋淋的獠牙。
不可置信逐渐在胸腔里发酵成灼热的酸液,她试图吞咽下去,喉咙却被无形的绳索勒紧——父亲怎么会参与这种实验?
那个总将“医学伦理”挂在嘴边、西装袖口永远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男人,竟在背光处编织着这般人间炼狱?
她小时候去过那个实验室,就一次,那时的她还看不懂电脑屏幕上的一串串基因链条,她还和那些实验品们搭过话,父亲说,他们是生病了,他们的研究就是要治好这些“半兽人”。
他骗我……甚至在日记里也撒了谎。
冷汗顺着脊梁滑落,滴在泛黄的旧照片上。
照片里父亲抱着年幼的自己,笑容温和如春日的柳絮。
闻声言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在实验室偷看到的场景:父亲将一只兔子固定在铁架上,注射器针头刺入眼球时,父亲脸上狰狞的笑。
父亲是什么时候变了?
闻声言小时候不能说话。
基因给了她特殊的白发,也剥去了她的声音。
每当课间嬉闹的孩童们围在她课桌旁,故意将手指按在嘴唇上模仿她的沉默时,那些刺耳的嬉笑便如利刃般扎进她稚嫩的心脏。
“小哑巴!小哑巴!”他们扯着嗓子叫嚷,甚至用粉笔在她课本上涂写扭曲的字迹。
她攥紧书包带子,喉咙深处发出细微的呜咽,却只能化作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基因链中那道残缺的裂痕,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她与世界隔绝在无声的深渊。
父母为她取名“声言”,便是将毕生的期许熔铸于二字之中。
无数个深夜,闻雾与妻子蜷缩在实验室的荧光灯下,显微镜下基因片段如星轨般闪烁。
他们反复比对数据,试管中的培养液映出两人鬓角渐生的白发。
每当女儿用颤抖的手比划着“爸爸”“妈妈”的哑语,闻雾总会将脸埋进掌心,指缝间漏出的叹息,比手术刀还锋利。
终于,在闻声言小学毕业的那个盛夏,基因修复手术成功了。
麻醉苏醒的刹那,她喉间涌出一串模糊的气音,仿佛冰封的溪流终于破开第一道裂缝。
父母相拥而泣,闻雾十分激动,像被电流击中般猛然起身,他抓起记录仪器,瞳孔中迸出狂喜的光。
自那以后,闻声言就鲜少见到父亲的身影。
他总在晨光未醒时匆匆离家,实验室的灯光透过窗棂彻夜不熄。
某日她踮脚贴在门缝窥望,只见闻雾正对着全息投影喃喃自语着什么改造半兽人之类的话语,眼神里全是疯狂。
回忆带来的窒息感如潮水漫过鼻腔,闻声言踉跄着后退,椅腿与地面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尖锐如警报。
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倒计时。
报告末尾的“孤儿院编号”刺痛了她的瞳孔——那不就是去年报道儿童集体失踪的孤儿院吗?新闻里轻描淡写的“火灾事故”,原来不过是掩盖罪恶的灰烬。
桌上,父亲的日记忽然扭曲成深渊,精装的封皮上都渗出暗红,仿佛浸透了无数孩童的哭喊。
“你的父亲害死了不少人。”南宫沐云的声音再次浮现脑海。
“不……不可能。”闻声言嘶哑的喃喃声被吞咽进虚空。
她抓起桌角的威士忌瓶猛灌一口,烈酒灼烧食道却浇不灭心头的火。
玻璃瓶映出她扭曲的脸,眼白血丝密布如蛛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