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肆闭上眼,沉默了很久,然后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
屏幕在按下开机键时乍然亮起,白光照在沈肆的脸上,隐约勾勒出线条轮廓。
瞬间光亮带来的不适感渐渐褪去,沈肆点开绿色聊天软件,拇指指腹在唯一高悬的置顶栏处轻轻点击,聊天记录停留在他早上提醒姜桃带伞的位置。
沈肆在下弹出的键盘上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思忖许久,最终只是发过去了一句:[明天早上记得带伞。]
和上面的那句重复,像是网络卡机了一整个晨昏,软件故障,让一条内容又复制了一遍发送出去,时差之大,显得一切都更加古怪。
沈肆想,道歉的话还是当面讲比较好,他明天早上等姜桃的时候再告诉她吧。
于是,沈肆思考着具体的措辞,却越想越清醒,一直没有困意。
为了明天早上能早点起,沈肆放空脑袋,强制将这具身体关机休眠。
然而,他第二天还是起晚了,或者说,是姜桃竟然空前绝后地比他早起了。
他站在姜桃家门前,听着骆阿姨说:“桃桃一早就走了,我还以为她去找你了?她没有吗?”
沈肆不希望被长辈知道他和姜桃的矛盾,于是说:“没事阿姨,她昨天跟我说过她今天要早点走,我忘记了。”
骆茵点点头,见沈肆转身要走,就又拦住他,给他塞了点早餐。
沈肆推脱不掉,就拿着离开了姜桃家,回家骑上了放得快要落灰的山地车赶去学校。
踏进教学楼,朗朗读书声经隔音良好的教室墙壁隐隐传出,沈肆从文培2班处绕路走回班级,途中状若无意地往里面看了一眼,看到姜桃低头看着摊开的语文书,嘴唇翕张,正在认真地背文言文。
收回目光时,他注意到她旁边也在背书的同桌裴星熠,内心又涌起莫名的情绪,淡而沉,然后被他压下去。
他径直往前走,转弯再转角从后门走进教室,做到座位上就进入了学习状态。
上午大课间期间,沈肆又去了文培2班,但是姜桃不在,她的同学说,她去办公室找老师问问题了。
他听姜桃说过她的数学老师,是个雷厉风行、讲课速度也迅疾如雷电的中年男教师。
她不是很习惯他的讲课方式,所以大部分都是自己琢磨,然后解决不了就会去问他。
她不可能会主动去找数学老师问问题。
除非是故意在躲他。
这下沈肆更坚定要道歉的想法了,而且要快要趁早要诚心,不然姜桃可能会一直都不理他。
他不想她不理他。
所以最后一节晚自习的时候,一向品学兼优的沈同学,仗着和班长熟识,第一次提出了早退的申请。
在班长的挥手暗示下,沈肆悄悄提前了五分钟溜走,在文培2班转角处楼梯下的电话亭处守株待兔。
天不负有心人,下课铃声刚敲响,兔子姜桃就飞快地从后门跑出来,书包的右肩带挂在她瘦小的肩膀上,都来不及背成双肩。
就在她马上要跑向教学楼大厅时,靠在电话机旁静候的沈肆伸出一只手,搭上她的胳膊,把人拉进了电话亭。
姜桃看清拉她的人,倏然睁大眼睛,一只手拍开攥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像被扼住咽喉的急兔子小发雷霆道:“撒开。”
露天天井缓缓降雪,放学的教学楼摩肩接踵,人影稀疏的电话亭就显得与世隔绝般寂静。
雪花乘着一阵迅风夹缝吹上姜桃皮肤两朵,姜桃有所感知,看着面前的男生,那双常常像霜雪一样冷淡的眉眼此刻却如同化雪,融去那层冰冷的外壳,露出里面柔软温热的部分。
怪不得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她刚刚哆嗦的那一下八成就是因为他。
姜桃心里喃喃嘀咕。
沈肆没有立刻收回伸出的手,反而怕姜桃耍赖逃走似的强调:“那你别跑。”
姜桃抬眼看他:“怎么了?又要说教我么?”
“不是。”沈肆回答,“是跟你道歉。”
不等姜桃反应,他就立刻说了一声对不起。
“我为我冲动不理智的行为向你道歉,昨天晚上我想了很久,是我的错,我根本没有立场更没有依据对你说出‘不要早恋’这样的话,无论如何,那都是你的自由,我不应该干涉,一直以来,你都在刻苦努力地学习,从来没有被外力影响而荒废过学业。”
“所以对不起,姜桃,我错了,你能原谅我,别再不理我了么?”
明明是凛冬,姜桃却从沈肆眼里看到了早春的影子,在他闪烁的眸光中,似乎有一颗亟待复苏的种子要破土。
而她的话将是关键的雷霆或者雨露。
要不要让种子发芽呢?
姜桃想,其实她生气的主要点不在于他那句话的内容,而是因为他近乎冷漠和刻薄的态度。
仿佛她的感情是多么天理不容的事物,必须要扼杀,才能世界和平。
如果他能更温和一点,更循循善诱一点,即便他要表达不要早恋的意思,她也会多多少少听取一些的。
姜桃本来也不打算一直不理他,只是想着,冷他几天,等自己完全消气,再给他一个台阶,然后自己顺着就下来了。
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来堵自己了。
理培1班离大厅这么远,他就算是迅捷的猎豹也跑不过近水楼台的兔子。
除非是早退。
他竟然会早退?
虽然心知肚明,但姜桃还是故意问他:“你怎么会在这?”
沈肆面色平静,丝毫没有为自己早退的行径感到羞愧,反而十分正直的样子:“我提前出来了。”
他似乎急切想要得到一个结果,回答完这个问题,就立马重复问道。
“所以,可以原谅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