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照下,只见山道越发崎岖难行,堪堪一车过身都费了不小功夫。更要命的是,前头山弯频频,将数十辆马车分割得前不见后,后不见前。风过密林擦出的沙沙声遮盖了车轱辘的声响,也让他们愈来愈难分辨同伴的位置。
领头人已经察觉到这山道紧仄得超乎想象,但事已至此,只有尽速通过,断无折返的道理。
他用胡语高声喊:“全速前进,宁教人死,不使车亡!”
幽壑中传来齐齐一声应。可随即沉默的数息间,一阵更为猛烈的山风灌满整个山谷,每个人心上油然生出一片迷蒙,一丝恐惧。
“嗖——”
火矢漫天激雨般飞啸而至,道旁干旱濒死的枯草一点即燃,顷刻间因风吹火,蔓延至整座山谷。
短暂的惊慌过后,驭手们纷纷摘下草帽,将指轻旋,凭空变出了一面面铁盾牌。
他们不待令出,默契结阵,护持在车骑身侧,刀剑从盾牌的间隙探出,挥杀格挡皆能看出训练有素的影子。
一时间,山坡上的箭雨竟未能阻止他们缓慢而有序地行进。
听着头顶盾牌噼啪声渐渐式微,领头人唇边泄出一声讽笑,“梁人,不自量力的草包。”
劲风来吹,嗤笑荒腔走板,轰隆声已如平地惊雷般炸响,山体连同脚下的大地都在隐隐作颤。
领头人脸颊笑意未却,循声慞惶四望,只见两侧山坡巨石滚落,盾牌转眼被砸得歪七扭八。
山道上人仰马翻,惨叫不断。
山坡上,刘璋见了这人间修罗场般的情形,畅快的笑一点点褪去。
他的脸渐渐没了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到处都是喷洒的血液跟脑浆,这让刘璋喉头发紧,一种极度的亢奋,使他的每条动脉都在搏动,每根神经都在绷紧,每根血管都像在胀裂,想吐的冲动愈发强烈。
纵使再不愿承认,刘璋骨子里就长着温顺。他可以从兄长留下的兵书手稿里窥见虢陵道地形的秘密,却学不会该如何直面这焦骨断骸的残忍杀戮。
一声声惨嚎冲击着刘璋的耳膜,他终于不敢再看,仓促别开视线,求救似的看向郑破虏:“三哥,我......”
可就在话音出口的下一秒,刘璋惊异地发现,郑破虏脸上还维持着相同的表情,身子却以一种奇特的姿势扭曲着倒下。
他的头颅直溜溜滚到脚边,无辜圆睁的眼睛依旧望向自己,仿佛在问“怎么了?”
刘璋大脑一片空白,胃里陡地剧烈痉挛,张口便呕吐起来。
跟呕吐物一道泼溅在刘璋袍角的,还有大捧大捧鲜血。不只是郑破虏的,还有奉命在山坡伏击的其他弓箭手。
山地之间攻守之势瞬间异也。
一条接一条黑影从林间蹿出来,出手快到不可思议。
刘璋浑然不知咫尺之地何时多了这么多绝顶杀手,就见弓箭手甚至来不及呼救,便在一声声闷响里接连扑地,气绝身亡。
惊愕、悲愤、恐怖,种种纷繁复杂的情绪像触角一样,攫紧刘璋心口。
他木偶泥胎似的定在那,双腿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地抖个不停。
那凶手扔下郑破虏残缺的身子,从他面前经过,却只淡淡扫了一眼,便转身离去。
就是这一眼,让刘璋奇迹般停止了战栗,冰凉一片的心口倏地蹿起火焰,浑身近乎冰冻的血液再度沸腾起来。
他不可抑制地想起那一晚,在闲主风月阁,燕国公曹鹧尤投向自己的那饱含轻蔑的一眼。
是梁间燕,就该常栖安乐檐。
“我不是……不是……”刘璋瘫软在地,十指嵌进肮脏的泥土,失控地呢喃。
因着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车队虽然伤亡惨痛,但马车大都保存完好。领头之人身上狼藉,胳膊也脱臼了,他毫不在意地给自个怼上,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个毛骨悚然的笑。
“传说中的,虺兵,果然,名不虚传。”
从黑暗里踱步而出的阮平对眼前惨景视若无睹,一脚踢开碍事的马头,只见那大张的嘴巴里赫然少了条舌头。
“少废话,”阮平神色冷漠道,“此地不宜久留,办好正事要紧。”
领头人下三白的眼睛翻了翻,说了一句旁人都听不懂的胡语,四面的残兵游勇迅速围拢过来,一番收拾,车队重新出发。
阮平眼看车队的尾迹慢慢消失在视野尽头,他知道,出了这片谷地,他们的计划就算顺利完成了,积郁森冷的眉眼间,顿时浮过一抹得意的笑容。
他转身欲带人离开,却听一虺兵指着身后失声大喊:“快看!”
阮平猝然回首,只见那个被他不屑一顾的赵王刘璋,在身上一切可能的地方捆满了硝石、火药,还有石脂等易燃物。从坡地上俯冲疾下,途径火光未泯处,恍如鸷鸟将击。
入是处堂燕,出作长空鹰。
这声惊天动地的雷响,紧贴雁行山脉一路绵延向东,次第千里。
几十里外府衙,叶观澜手中密报无声滑落,望向陆依山的眼神难掩觳觫。
几千里外镇都,为父守灵七日形销骨立的新帝刘晔从案头惊醒,听着西北方向传来的加急军报,满是血丝的眼里闪过一丝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