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只顾救人,程烈星这才看清楚她的脸。
其人面部棱角分明,眉眼间带有几分凌厉,鼻梁高挺,右嘴角长着一颗小痣。
见她涕泪纵横,此间无依无靠,程烈星觉得对方可怜,心底一软,“你记得你家在哪儿吗?”
裴戎机故作思索道:“我家住东京,此地是山东吗,我记得我们是在胶州出的港。”
程烈星捂嘴笑了几下,认真纠正她:“这里是台州,在浙江路,离东京远着呢。你命可真大,这都能活下来。”
裴戎机央求道:“还好遇着你了,你不如帮人帮到底,送我回老家,到时必有重谢,求你了。”
程烈星本打算立春后即北上拜访北宗,此番恰好顺道,这一个多月无非就吃饭多一张嘴,也花不了多少钱,便随口应下。
前两日,裴戎机东渡日本的商船在泉州出港,没想到半路被罗如珺截胡,几乎掠走了船上所有的货物财宝。
她深知之前的事迹已经败露,罗如珺此番是来找她报仇的。为免被人捉住,裴戎机打扮成普通船员的模样,放下小舟独自逃跑。
直至远离大船,裴戎机却发现小舟愈发沉重,舟身不知何时多了两个洞,海水不断涌入,眼见就要沉进海里,裴戎机索性弃舟而逃。
好在她水性好,见不远处漂着一根浮木,便游过去死死抱住。
大船此时已经调转方向,朝着泉州港驶去,她拼命呼救,呼喊声却隐没于茫茫大海,在大船彻底脱离她的视线前,她仿佛看见罗如珺站在甲板上。
海上突然刮起了北风,一路随浪漂到了台州,手里的浮木也被浪冲走。
程烈星习惯独处,到客栈要了两间房,拿着新衣径直去了自己的房间。
刚沐浴完换上衣服,裴戎机就敲开了她的门。
“什么事?”程烈星头发上还挂着水珠。
裴戎机道:“我一个人待着闷,找你聊聊。”
程烈星找来张巾子掐干头发。
“小道长,你一直都是一个人?”裴戎机看着她,伺机问道。
“我朋友她们都在别处。”
“她们也是道长吗?”
“有的是,有的不是。”
裴戎机扑哧一笑,顺势坐在她身边,“哦?为何如此说?”
“修道时是,下山后就不是了。”
“都是哪样的人?”
程烈星见桌上摆着个香炉,从袋里拿出一颗从山上带下的沉香丸,置于炉中点燃,轻盖上盖子,从飘出的淡紫色烟雾中,似乎浮现了好几张脸。
“什么样的人都有。”程烈星道。
房间里的炭火逐渐升温,她觉得眼皮子沉重不堪,最后闭上眼前,只看见裴戎机逐渐模糊的脸。
睁开眼,程烈星发现自己躺在了榻上,四周陈设熟悉,方知依然身处客栈。
裴戎机拿下她额上的巾子,给她新换一张才浸了凉水的,“你昨日发高烧,坐着坐着,人就趴在了桌子上,任凭我怎么叫你,你都不醒,一摸你额头,竟烫得吓人。我昨夜又是请大夫,又是时刻照看着你,一宿没合过眼。”
裴戎机指着眼下的乌青,“你瞧,我眼圈都发黑了。”
程烈星本来早就不受寻常病痛侵扰,此次生病,请来好几个大夫,都说她是由于思虑过重,加上受了寒气,一冷一热夹攻之下,才至病来如山倒。
幸亏她底子好,只消吃两副药,精心修养就能痊愈。
裴戎机凝视着程烈星的眼眸,两颗眼珠澄澈如静水,明亮如耀石,但是眼底发青,看起来略显疲态,“你小小年纪的,心思哪这么多。”
程烈星垂眸不语。
裴戎机出门去了。
一个多时辰后,她端着一碗熬好的药回来,“小道长,你我也称得上‘生死之交’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程烈星。”
“陈烈心?”
“不是,禾呈程,星宿的星。”
“哪门哪派?”
“小门小派,不比那些如雷贯耳的。”
“我叫裴戎机,‘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我应当比你年长几岁,叫我名字便好。”
程烈星吞咽着苦涩的药,心中却生出好些欣喜。
自己孤身一人游历四方,如今能有个人作伴,一路上倒不会孤独。
程烈星喝完药,感到头昏脑涨,早早上了塌,听着风雪入眠。
半夜,她有些口干舌燥,摸索着起床喝水。
她将窗棂大开,对面的房顶已堆积了一层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