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路新炀没吃到他心心念念的手撕鸡,因为剧组趁他睡着把手机塞给他握了十五分钟,等他醒来后,就宣布他今天的时间已经用完了。
同时宣布的还有那句快给他听吐的:“今天再拍几条吧,明天肯定就能杀青了。”
一直,一直,一直,都是那句不停重复的——
“已经拍好了,明天就回去。”
“这次不骗你,真的是明天。”
“当然是明天。”
“明天啊。”
“明天。”
其实明天回不去,后天,大后天,都回不去。日子天经地义地往前走,但他却被堵在这里看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路新炀灰扑扑地蹲在空无一人的片场,他已经三天没敢和季容屿联系了,而他甚至意识不到他的主动断联超过了三天。
现在他已经哪里都不去了,早上睁开眼就到片场呆着,晚上闭着眼也能走回睡觉的地方,这场戏短短几十字的剧本更是被读得倒背如流。不知道算不算一种进步,他竟然也体悟出了剧本里呈现的痛苦略显单薄,还欠缺一种惊心动魄的共振。
高导说,这场戏里符千钰的情感爆发必须要是一场盛宴,而路新炀自己的技巧并不能主导这样的表演,因此只能靠被动的入戏。
路新炀心里知道导演在故意为他创造入戏的条件,让他亲身体验一轮混乱无序的崩坏,可这毫不犹豫的理解恰恰是他面前最大的绊脚石,他连愤怒都是涣散的,哪怕高导亲身跳出来做了一块反派的靶子,他也无法将自己的情绪集中地爆发出去,准确贯穿那个靶心。
镜头下,路新炀第无数次地被沉入水中,岸边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塑制道具在烈火焚烧中肆无忌惮地炮制着令人作呕的焦臭。
他睁眼看着红色的水面,短暂的大脑空白后符千钰的声音从他耳边消失了,他下意识想退回那声音的发源地把它重新找出来,然后……他就闻到了季容屿的味道。
路新炀确信那是他闻过的最好闻的味道,美妙的香味在他的记忆里熟透了,生机勃勃地流遍了他的全身,让他即便泡在水里也一点都不冷。
但是很快他又想到,这香味在季容屿的房间里稳定地枝繁叶茂,季容屿写出的故事也是在温暖的香味中开花结果,而它结出的果实,又怎么会落入到臭气弥漫的焦火之中?
漂浮的双脚瞬间踩实了地面,路新炀直接甩掉了镜头朝着火海跑去。他在周围人的惊呼中一口气冲到岸前,抄起地上藏着的消防水枪就开始灭火。
其他人都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见导演没阻止,也按部就班地跟上去收拾残局。
大火熄灭后,路新炀在滚滚浓烟中一转身就把导演也浇了个透。
高导抹掉脸上的水,面无表情地摆摆手道:“休息吧,先发盒饭。”
再抬头时,路新炀已经自顾自地踩着水走了。
他朝着上游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周围再也看不见任何一个人,他才一屁股坐进齐腰深的水里,把手放下去轻轻触破水面。
随着手的摆动,河水慢慢被摇晃起来,他的表情那么专注那么入神,似乎很想就这样把水面上的另一个自己摇回他牵肠挂肚的那个人身边。
“我马上就能回来了……”他无声开口,说着他违约了好多次的那句话,重复到第三遍的时候,新长出来的智齿又一次咬破了口腔,血腥味断断续续地烫在他的心口上。
再一次拖着行李箱站在路边,却又被一句“明天”打回去后,路新炀一声不吭地回了睡觉的地方,关门上锁。任凭无数条拍摄通知被打印出来塞进门缝,甚至有人过来砰砰敲门,他也置之不理。
空荡荡的小房间里,路新炀一个人抱着枕头坐在床上,他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想做,可眼前一花,床边那个喝完的矿泉水瓶子就重重摔上了墙。他低头看一眼弹回来的变形蹭花的瓶身,又把它捡起来放好,因为季容屿喜欢家里干干净净的,地上不能乱扔东西。
手机还被收在工作人员手里,路新炀打开电脑,翻出了他和季容屿的聊天记录。
大段大段的语音后面几乎都跟着一排红点,之前多半是用手机在聊天,这些语音在电脑上还显示着未读,现在他就顺着那一排小红点挨个点下去。
“出太阳了晒被子,顺便把我自己也晒晒。”
“刚才帮我爷爷擦药去了,他说他脖子肩膀那一块很痛,然后我发现他今天的药没喝,偷偷藏在衣柜里,隔壁老头还带他去另一个医生那里拿脉,让医生给他开什么养生的药,写了一张单子。这边药都没喝完,就抢着开那边的,什么人啊……哦,我是说那个医生。”
“没有,假的。”
“你在说什么?五个月为什么要除以三百?”
“你去睡觉吧,你都昏头了。”
季容屿的嗓音横跨千里,在这狭窄冰冷的小房间中依然能饱满地生根发芽,路新炀安静地听下来,觉得那场令人生厌的毒火到此时才算真正熄灭了。
夜晚,听完最后一条五秒钟的语音后,路新炀终于抱着电脑走出房间,门外的导演助理刚举起的手又停在半空,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但他只是闷声说了一句:“走吧。”
他回到片场,各部门工作人员都不太积极地活动起来,有人甚至还希望他能罢工罢得更久一点,因为连他们也受不了这样不停拍废片的毫无进展的日子了。
导演姗姗来迟,在其他人做准备的过程中,路新炀站在水里连耳机都没摘,他用电脑换回了手机,只想再听听季容屿说话,却忽然发现在聊天记录的最后,竟然也有一条带着红点的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