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寻风亲手燃起了那一把大火。
这美丽的云星楼,高高在上俯视世间众生,仿佛能摘星的云星楼,竟也是琬晏阁的一处据点。
这原本被用来庆贺的高楼在红尘里沾染血腥,无数刽子手藏身于此,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般,却又沾沾自喜着,自认为拨动了世人的命运。
可是人非棋子,当你将人作为棋子的时候,自然也要接受来自棋子的报复。
月寻风闭目,在空无一人的夜晚,在满地的血腥气中,一把火点燃了云星楼。
高楼塌下了,接下来……还有什么会被毁掉?
………………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
仁和帝从噩梦中被惊醒,睁开眼时,外头一片嘈杂错乱。
他心头猛地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没有理会前来服侍的太监,几乎是有些不顾形象地冲到了廊下。
仁和帝看见了。
那一场滔天的大火。
他几乎有些恐慌的想:
有人发现这一切的真相了吗?有人要撕扯下他这伪装的皮囊,再把他打回到悲惨的过去里去吗???
过去不甘的嘶吼犹在耳边,仁和帝眼眸一片沉沉,神色扭曲,几乎可以称得上一句癫狂了。
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仁和帝的理智回了几分。他伸手接过小太监毕恭毕敬递来的披风,在系好披风系带间隙,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一身青衣的燕玉书正步伐匆匆,满面忧色地赶了过来。
“父皇可曾有事?在看到那场大火,女儿心下不安,恳求父皇让女儿待在您身边,好及时护卫您的平安!”
仁和帝点了点头,仍有些神思不属,也懒得在此刻做出一些父慈女孝的模样,只是在竭力压制内心一阵一阵的恐慌。
燕玉书当然也不需要仁和帝有什么回应,她只是需要一个呆在这的理由罢了。仁和帝什么时候死去都可以,唯独不能在她根基未稳的现在。
哪怕再过些时日……三月五月都好,到时候情况有变她也可以控制得住。等到那些散落各地的崔家旧部全被她收编整齐,情报阁运转顺畅之后,仁和帝爱怎么死怎么死……最好是死在她手上。
青衣的公主眼底跳动着云星楼的火焰,冲天的火光似乎再次唤起了她深埋已久的野心,她第一次借着火光的肆意展示自己眼底的深切欲望——对于权力,对于保护,对于复仇。
她蛰伏多年,只待有朝一日,能够振翅高飞,翱翔于九霄。
…………
温贵妃在梳妆台前拨弄琴弦,上头摆着一碟子精致的点心。
她病了很久都不大见好,总是好一阵儿坏一阵儿。太医说贵妃娘娘是心病,仁和帝还以为是自个儿误会了温贵妃,让对方郁结于心,还大手一挥,送了许许多多珍宝,都未曾再博得美人一笑。
温栖桐不缺那些宝物……正如她所求的,也没有谁能再给她。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说到底,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呢。
宫中很多人都知晓温贵妃擅长舞蹈,一舞倾城,风动榴花。却很少有人清楚,温栖桐弹得一手好琴。
那是崔卿仪教她的,琴弦,琴谱……诸多琐事,诸多大事,都是崔卿仪一一为她过问,悉心教导,才有了如今的温栖桐。
可后来,可后来。
她的琴深埋于雪里,正如她唯一想倾诉的对象,也已经深埋下在了黄泉之下。
只叹当时,奈何当时。
云星楼的火光冲天而起的那一瞬间,温栖桐忽然想了很多很多。
她想这些年在宫中的如履薄冰,想到这些年一个人咽下的苦楚,想到母亲的死,想到自己咬牙复仇的愤怒……
最后却想到了崔卿仪。
太多年了,十年生死,漫长岁月。飞光不饶人,天地倏忽间。说到底,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呢?
温栖桐有些委屈地想:
她几乎都要忘记崔卿仪的模样了。
如今燕玉书已然在扶摇而上,该说的话,该做的事,她都已经安排好。
想要报的仇已经报了,想要帮的人,也已经帮了。她在这世间已无什么可留恋的,倒不如归去。
兴许,还能再见崔卿仪一面,那就再好不过了。
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总是盛装华服的贵妃简简单单给自己挽了个发髻,发间一支简朴的,似乎被主人精心爱护,却仍然无法避免痕迹的白玉珠钗。
那珠钗的流苏晃啊晃,屋内的烛火也跟着晃啊晃。一身鹅黄衣裳的温栖桐轻轻抿了抿口脂,眉眼间,依稀是当初少女模样。
她看着自己早些年藏下的毒药,凝目许久,终是无怨无悔地咽了下去。
有风吹来,屋外梅花被吹得花影斜飞,恍惚间,像是张牙舞爪的鬼怪影子。
温栖桐安静地感受着这痛苦,一片昏黑里,瞧见了一片明黄的衣角。
有温柔的丁香香气袭来,有人轻轻摸着她的头,含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