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梓然将脑袋，轻轻靠在林羡的肩膀上，终于，像是冲破了重围般，有了喘息的机会。
也不似刚才那般紧张了。
“小羡，你的头发真好闻啊！”李梓然细嗅着，从林羡发丝间流淌着细腻的清香，如同初夏清晨，露珠轻吻过的蔷薇，清新雅致，带着一丝丝不经意的诱惑。
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李梓然贪婪的索取着。
几缕细碎的发丝播到了他的脸上，痒痒的。
“然然，你也讨厌我的长发吗？”林羡忽然开口问道。
“怎么会？！”
当初，他正是被林羡这一头乌黑的长发吸引住了，才不自觉想要靠近的。
“是吗？！”林羡苦笑了一声，道，“可是，好多人都不喜欢呢？你不是问我刚才为什么不反抗吗？很简单啊，因为……我已经习惯了，我知道我的身材既不高大，也没有什么阳刚之气，反而清秀瘦削，多了些女性的阴柔，妩媚，你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对于我来说，早已是屡见不鲜了，后来，我留了长发，他们欺负我就欺负得更狠了，死娘炮，人妖，不男不女的怪物，红颜祸水，这些词，一直出现在我的记忆里，陪伴我成长到现在。”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要这样对你？！这些杂种！”
李梓然替林羡不平道。
他肺都快要气炸了。
如果那时他能早点认识林羡，他一定把这些欺负林羡的家伙都收拾了。
“凭什么？！可能……在他们眼里，我是个异端吧，是异类，就会被排斥。毕竟，人群居动物嘛，更何况，在他们眼里，我和一个弱不禁风的女生有什么区别呢？所以，当然可以肆意遭受他们的欺负，唾弃了，对于他们来说，我构不成任何威胁。以前，我有爸爸保护我，替我出头，可自从爸爸出事了之后，我就意识到，我的保护伞再也不能保护我了，那一夜之后，我不再任性，学着隐忍，退让，我不想给妈妈增添新的负担，我知道她已经够累了，坦白说，学会这些并不是什么难事，我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些谩骂，所以，早就麻木了，也不在乎，若事事多计较，那活着，也太累了。”
“那你……一定很辛苦吧。”
李梓然心疼道。
“其实……也还好啦。”林羡笑了笑。
“现在想想，也不过像是虫子被不痛不痒叮了一口，那时的感觉早就已经记不清了。”
只是偶尔会痛。
“小羡，要不……还是把头发剪了吧。”
李梓然忽然开口道。
“怎么？你也不喜欢我留长发？”
林羡陷入了沉默。
原来……他和那些人一样，可……如果是李梓然的话，或许，他会考虑剪掉的吧，只是为什么，忽然对他有些失望了呢……
“不，小羡，你错了，我很喜欢你的长发，我第一次见你，就是被你的长发吸引了，乌黑，柔软而细腻，像瀑布般倾泻而下，美极了，可是，因为它，你也遭了不少罪吧，越是美丽的东西就越是会有人想要染指它，玷污它，我不希望再发生刚才那样的事，不希望再有人那么对你，其实，我更害怕的是，你出事时，我不能像叔叔那样，及时出现保护你，更何况，你已经够美了。”
他不希望这样的美被任何人亵渎，轻慢。
“其实曾经，我也因为头发的事苦恼过，想要剪掉它，你知道吗？它甚至害了我爸爸！”
林羡的神情忽然间变得痛苦起来，他静静地坐在那儿，眼眶里闪烁着泪光，紧握的拳头，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助，自己就像是一个罪人。
伤害了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是最爱他的人。
“这……有什么关系吗？喂！小羡，你这样会疼的！”
李梓然强硬地掰开林羡的手。
掌心里赫然出现了五个指甲印。
“你怎么这么傻，再怎样也不应该伤害你自己啊！你这样，叔叔知道了，会心疼的！我……我也会的！”
可林羡就跟毫无知觉似的。
或许，他是想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吧。
李梓然怕他再干傻事。强行撑开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才发现，林羡的手冰冷得可怕。“可以和我讲讲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吗？说出来，或许会好些？”
“那天……”
林羡鼻头红红的，声音突然间变得沙哑，好似找不到绿洲的荒漠，“那天，是一个下雨天，我硬要拉着爸爸去看画展，妈妈不同意我去，说雨太大，还是呆在家里好，可那天我也不知道怎么牛劲犯了，偏偏要去，妈妈拗不过我，只好答应让爸爸带我去了，回家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肚子痛，急着去厕所，就让爸爸在车站等我，回来时，很不巧的，遇到了曾经欺负过我的一些人，他们把我逼到墙角，拿出美工刀，想要割了我的头发，我拼命叫唤，想向街上的人求助，可惜，雨太大了，街上什么人都没有，爸爸看我许久未回来，担心我出事，就来寻我，结果……结果……过马路时，来了一辆车……爸爸……爸爸他……啊……好疼……”
林羡的脑袋忽然炸开了似的，仿佛有千万根针刺进他的太阳穴，汽车鸣笛的声音，倒在大雨中的父亲，还有斑驳的血迹，每一帧，都像是一场噩梦。
一切都毫无预兆，一切都别无选择……
就这样发生了。
或许，这场梦，他从未醒过。
“没事的，没事的，小羡，别瞎想了，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也不希望会变成这样不是吗？”
李梓然心疼地将人一把抱住。
他搂得很紧，双手环绕着林羡，宛如两片合拢的羽翼，护住他，仿佛要将他融入自己的身体里去。
“呜哇！”
林羡潸然泪下。
他像是隐忍了许久，这一刻，心底里的防线彻底被击碎，不经意的诉说，却掀起了万丈波澜。那些深藏于心的情感，也总是能在不经意间触动灵魂。
人，一旦深陷回忆里，泪水就止不住了。
林羡趴在李梓然的肩上，嘶吼着，嚎啕大哭道：“我错了！那天，我不该让爸爸陪我去画展的，更不应该出门，我应该听妈妈的话，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妈妈说得对，是我害死了爸爸，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老天他……这是在惩罚我，惩罚我的任性，对，我没有资格怪任何人，也不可以任性，因为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闯下的，我时常想，为什么倒在那儿的不是我，而是爸爸，梓然，我好想爸爸啊，好想回到过去，可我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小羡，你不能这样想，如果躺在病床上的叔叔看到你这样，他也不会安心的，我相信，叔叔从来没有怪过你，相反，他一定会觉得能身为你的父亲而自豪，所以，小羡，赶紧从噩梦中醒来吧，不要再自怨自艾了，天灾，人祸，本就不是你可以控制的了的，你应该要坚强，重新振作起来才是，如果有一天，叔叔醒来，看到你这样，一定也不会开心的，对吗？”
看着林羡痛苦，李梓然心都乱了，可惜他没办法让叔叔突然醒过来了，只能陪着林羡一起痛。
“嗯！梓然，你说得对，我不能让爸爸看到我这样，我……我要快点振作起来！不能再让爸爸失望了。”
林羡一下子坐起身，擦干眼泪。
想起那个雨夜，爸爸倒在血泊中，撑着一口气，对他说得最后一句话：“还好……还好我的小羡没事，小羡不要哭了，爸爸没有怪你，还有，爸爸要和你说声对不起了，以后，爸爸可能……不能保护我们小羡了，小羡……只有自己保护自己了。”
从那以后，他开始变得离经叛道。
故意染了头发，带上耳钉，耳洞一口气打了七八个，把自己彻底弄成了一个不入流的小混混。光是在外形上改变自己他还嫌不够，又学会了抽烟，喝酒，这样的日子，他觉得痛快，过瘾，因为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了，老师念在他家最近发生的事，也没有太过于苛责他。
可自那以后，林羡不再是林羡，他把自己弄丢了。
“你……你知道吗？从小爸爸就说我画画有天赋，所以，我一定要考上那所学校，不管前面有多少人阻挡，不管多么困难，我一定要完成这个梦想！等爸爸醒来，就可以看到了，还有，你知道……为什么一直留着长发吗？”
林羡的声音依旧有些哽咽。
“是……因为那个人？”
李梓然脸一下子垮了下来，那个崽种……
“当然不是。”林羡破涕为笑，“刚才你躲在墙角后边不是都听到了吗？怎么，你以为我说的是气话？”
“嗯……”
“真的不是他。是因为爸爸说，他……喜欢我留长发，他说，小羡只要按照自己想要的去做就好，喜欢你的人自然会学着欣赏，发现你的美，至于……不喜欢你的人，又何必在乎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呢？所以，当时你问我为什么不反抗，因为……我不在意啊，他们又不是我在乎的人，只要我在乎的人喜欢我……就够了，其实，从小到大爸爸对我的要求就很简单，只要不做违背道德，违反法律的事就够了，爸爸出事后，我确实有想过要剪掉它，我甚至是恨，要不是它，我的家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支离破碎，也许我会一直幸福下去，可是……可是，我终究还是舍不得，因为爸爸说，他喜欢看我留长发的样子，我想，如果有一天，爸爸醒来，第一眼看到的还是记忆中那个我，他……一定会开心的，你说对吗？”
“当然！一定会的！但比起这些，我相信，他一定更希望看到一个不再被过去束缚住的你，一个全新的，向阳而生，熠熠生辉的你。”
李梓然放光的眼神，鼓励道。
是啊，过去，他一直活在阴影里，除了爸爸，还有那个叫邹凯哥哥的人……
“梓然，你……想听我和邹凯的故事吗？”
林羡发问。
“呃……”李梓然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不想”，却又立刻改口道，“如果说出来能让你好受一些，那你就说吧，反正今天，我当你的树洞。”
反正，刚才偷听墙角时，也听了个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