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的时候,他咧开嘴角轻轻笑了一声。
能干净利落地死掉最好。但是他从来都没有那个好运气,他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还能活得好好的,他自己也感觉很死皮赖脸。
“你今天话真的多。躲在这暗无天日地方憋坏了吧。”
所有的攻击都停滞了。
“你刚刚打的那一大段字,搞得跟你多喜欢给我当爹一样。但是我回到帝国后,你明明从来就没有见过我一面,有任何的事情都是靠别人的转述。你是我生物学上的父亲,但是我想我在实验室里应该也算是割肉剔骨把你给我的所有东西都剥除了吧,我不知道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会在我面前摆出一副父亲的姿态,还居然要跟所有人公开你当年把我送去实验所是你一片苦心。你刚刚说的那一大段话真的让我恶心要死了,你能不能现在就把我杀了,弥补多年前的错误也让我得到解脱,别想着又把我折磨得半死不活的试图让我听话,你觉得可能吗。”
有什么东西不可抑制地从黑鹰的嘴角流出。也许是血,也许是那黑色的物质,不重要了。
黑鹰觉得再看一眼那些屏幕都是一种精神污染,所以闭上眼睛,等待着下一轮攻击。
迟迟没来。
相反,整座山都开始微微颤抖,只是了解了这座帝国皇宫背后的真相后,感受着这并不规律的抖震反而让人心里发毛,毕竟这太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剧烈地喘息。
“你还要怎么折磨我?用外星系的暗物质团,找那些你曾经造出来的畸形实验品,还是你现在准备把故岛炸了让我和你这一堆破烂一起灰飞烟灭?只要我不配合你演这场父慈子孝的戏码,你就要我去死是吗。”
黑鹰睁开眼,全黑的屏幕里看得见他自己的脸。刚刚打碎屏幕时有一块有点大的玻璃渣子进了他的眼睛,他现在看上去自己都觉得渗人。
为什么都是要头破血流才能得到一个可以坐下来谈谈的机会呢。
“事已至此我们各退一步好了,我不会再想着杀你了,我祝你老人家长命百岁、万寿无疆;你也不要再想着怎么折磨我了,学着尊重我的底线,像你和别人谈判那样和我谈条件吧,父子虽然做得一败涂地,但是各取所需应该还是可以的。”
“毕竟你的子女都被你霍霍完了,现在皇室就只剩我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可以当你的提线木偶,代替你去和军部、议会抗衡。无论你情不情愿,只要我活着,你的那些东西迟早都会是我的,因为你也找不到比我更好的继承者了。”
一阵类似盲音的电子音。
“以后再谈吧,你需要医疗飞艇吗,我可以叫他们上来。”
是大帝的声音,甚至是大帝全然未曾苍老过的、黑鹰都不是怎么熟悉的这个男人年少时的声音。黑鹰试图寻找着人声中电子合成的成分,来进一步证明他的虚伪,但是这声音处理得确实很好,就如同是他站在黑鹰面前说话一样,闭上眼睛听找不到任何错误的地方。
所以刚刚他为什么不用这个声音把他屏幕上的那些话说出来呢。
是说不出口吗。
黑鹰睁开眼,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还能站起来,甚至还能往外走的。他故作潇洒地挥了挥手,留下了一句:“我不会再到故岛来了”,便离开了那个洞穴。
他本来是想去找自己的飞艇的。他刚刚把飞艇停放在了靠近故岛山脚的空中,本来也是想给他自己留条后路,但是他打开通讯,发现飞艇的状态显示的是已经坠毁了。
他摇摇晃晃在故岛的树林间穿梭,几乎是每走几步,都能看见好几具倒地的尸体。有些尸体身上穿着军服,有些尸体衣衫褴褛。
其实那些虫人的战斗力还不错,虽然故岛驻军也不多,但是他们真的解决了不少。
黑鹰终于走到能看见飞艇残骸的地方的时候,他隔着残留的外壳感受到了活人的存在。但是他自己的状态已经很差了,他不知道如果活着的是虫人或者别的什么要攻击他的人,他还能不能抗下一场战斗。
黑鹰知道自己的运气一向来都比较差劲,从来就没有躲得掉的事情,所以强制性把自己的手臂半机甲化后朝着那人在的位置开枪,但是他的手实在太抖了根本打不中,反而还把自己的位置暴露了。
只是他确实没想到程殉居然能从那么大的飞艇坠毁里毫发无伤地走出来。也幸好是程殉——黑鹰真的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幸好当时没杀了他。
而现在,程殉感受着黑鹰靠在自己肩膀上一动不动,甚至还有要把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的趋势。他试探性地用手轻轻推了推黑鹰,然后他满手都是黏腻的血。
“你现在必须马上去医院,怎么出去?”程殉思考着他要如何拖着一个比自己大一整圈的黑鹰离开,但是黑鹰已经彻底失去了动静。
他抓着黑鹰艰难地挪动了几步,但是他每往外挪一步,黑鹰就往下掉一点。程殉不太能拖得动他,黑鹰迟早要彻底掉到地上去。
而这时整座山突然开始颤抖。程殉不知道为什么帝国纯人工打造的地貌也会发生地震,这是他第一次感觉脚踩着的坚实土地有一种会随时随地崩塌的感觉。身旁那些过于繁茂巨大的树木此刻都成了岌岌可危的危墙,他们留给人行走的逼仄土地怎么逃窜都像是走不出去的死路。
这里真的是帝国皇室的宫殿吗。怎么看都像是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深山老林。
一束像是是昏暗舞台上的唯一追光的白光从程殉的头顶落下,程殉抬头,一架挂着帝国军部徽章的飞艇正停留在他的上方。
一个穿戴着完整机甲的人从飞艇上跳下来——程殉本以为应该有一整支队伍都会下来,但是只来了一个人。那人谨慎地降落在距离程殉有一段位置的地方,并在未完全落地的时候就已经撤下了自己的机甲。
程殉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人是曾经在军校考核前见过名的老师。距离程殉上一次见莱恩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他金黄的头发依旧垂在耳旁,长度好像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
程殉忽然走神地想,如果他的头发能和莱恩一样长就好了。
莱恩脸上的表情很糟糕,他好像需要做很多次深呼吸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说话。程殉注意到他开口之前,嘴角不自然地往上抽了一下:“我带你们下去,跟上。”
程殉以为莱恩至少来过来搭把手,但是莱恩转身就朝着前面走。程殉只能抬着黑鹰的肩膀一点一点往下挪,黑鹰身上明明都没什么肉,为什么现在拖起来这么重。
程殉也不能质问为什么莱恩不叫其他人找个担架什么的东西,来更快地把黑鹰运下去。只是稍微走了几步便隐隐约约看见了闪烁的车灯,原来这里距离下山也不过就是几步路了。
山下是一条感觉可以当做飞机场的平坦大路,整整齐齐站着一排排整装待发的士兵和军用飞艇。程殉几乎是脚刚刚踏上路面,便有无数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让他无法站立。有人给他戴上了手铐,和黑鹰给他戴过的是同一款,一碰就会电击手腕的那种。
而被他辛辛苦苦拉下山的黑鹰也是被一旁等候已久的医疗飞艇直接接管,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迅速把黑鹰送上了飞艇内部。
程殉看着一直在前面带路的莱恩,他正垂着头和一个明明比他高一些的、穿着军装的人说话,也许是注意到了程殉的眼神,他回头看了程殉一眼。
天已经快亮了,难以言喻的暗红色天色如同退潮一般渐渐变淡了,整片天空呈现一种正常的雾灰色,看来今天大概是不会有太阳的。程殉的双手都被反铐着,两只胳膊都被人旋转到了一个很难受的角度。他垂着头看着地面,无数不断象征着紧急事件的闪烁红色军方车灯映射在沥青路面上。
程殉不太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帝国的调查、母星的质问、任务还是否能持续下去都是个问题。
而下一刻,那些把程殉当犯人、死死压住他的士兵忽然都松开了手,连拖带拽地把他也扭送进了医疗飞艇里。程殉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在飞艇舱门合上前他最后能看见的画面,是莱恩又沿着他们出来的路重新朝着故岛深处走去。
程殉看见了他不断颤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