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老百姓奈何不了谢惟良,那就让更有权、更有势的人去收拾他好了。
她抹干眼泪,起身走到屋外,扯下一张六尺长的白幡铺在灵堂上。
那大婶道:“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畹君一言不发,咬破指尖挤出鲜红的血滴来,在那张白幡上写下十几个血字。
那大婶探着头看,可惜她不识字,不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畹君写罢,将白幡卷起来递到周婆婆手上:“婆婆,你明日一早带着这张白幡,到金陵卫大营外面跪着。会有人出来给你主持公道的。”
金陵卫?那大婶眉头一皱。敢情这姑娘什么也不懂,这些事不归金陵卫管的。
可是周婆婆听到“公道”二字,睁着一双无神的眼,宝贝似的将那卷白幡搂进怀里。
从周家出来,虽未至日暮时分,可天阴得密云笼罩,纷纷扬扬地飘起了薄雪。
这是今年冬天金陵下的第一场雪。
畹君仰头看向那轻舞飞扬的雪絮。从明天开始,她和时璲、谢四娘和时璲,该彻底地陌路了。
她借时璲之手来对付谢惟良,既能给周茹和方二报仇,又能让自己避开谢惟良的觊觎,时璲也不必再跟谢四娘结亲;这真是个三全的计策,她该感到解脱的。
可畹君心中却郁郁不已。
她此刻不想回家,更不想去谢府。她漫无目的地穿行在雪幕中,心中想去的地方却渐渐明晰起来。
她想去见时璲。
畹君此刻不得不承认,尽管是受迫而不得不去引诱他,可她实则是享受这段关系的。
好在她还有一晚上时间,可以沉浸在这段绮梦里,假装没有带着目的的欺骗隐瞒,没有门第出身的阻隔,而他喜欢她。
到了侯府大门外,天色渐趋昏暗,檐下已点起了灯笼。
畹君没有上前叫门,只是躲在飞椽下避雪。
暮夜时分,寒气渐甚。
她站得腿麻,干脆就坐在台阶下,双手抱膝怔怔地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街道的石板路面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畹君举目望去——
空寂的街面上,清俊挺拔的身影骑着高头大马,自夜雪纷飞中缓缓走来。
沿街灯笼的烛火映在他的颊侧,光影裁出高挺的鼻梁和锋直的下颌线。明明是向她靠近的,可昏暝的夜色将他半隐起来,因而看上去更遥远了。
畹君呆坐不动,迷茫地望着他。
时璲骑着马走到近前,认出了她的身影。
他吃了一惊,没到门口便飞身下了马,几步奔至她的面前:“你怎么来了?你——怎么就在门口傻坐着!”
他一把将畹君从阶上拽起来。
她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长翘的乌睫上都凝了一层白霜。拉她起来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在冒着寒气。
时璲忙脱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带着清馥幽香的热暖瞬间裹住畹君,仿佛热水滴在结冰的心上,她的神思渐渐回转过来了。
“为什么不进去找鹤风?外面不冷么?”时璲还在一连声地追问她,“怎么突然过来了?出什么事了?”
他拧着浓眉,眼里既有焦急,又有心疼,更兼有几分无语。
大雪天呆呆在外面坐着,不是缺心眼是什么?可又不敢大声说她,怕一不小心又凶了她。
畹君什么也没说,只是张开手搂住他的腰身,慢慢将脸贴在他的胸口。
软绵绵的一抱,时璲心头的无名火霎时被捂熄了。
他回手搂住她的肩背,隔着氅衣都能感到她身上的寒意,连发顶都是冰冷的。
她在他怀里微微颤抖,时璲本以为她是冷的,便将她搂紧了些。可怀里的人抖得愈发厉害了,仿佛自胸腔里源源不断地震颤,伴着细细的呜声。
他莫名想起在慈育堂那晚,官府的援兵到了以后,他进堂屋里找她。
扫遍了墙角桌底没看见人,最后循着一阵细微的呜声,拉开橱柜,她就躲在里面,睁着一双水光粼粼的大眼睛无助地望向他。
时璲脑中“嗡”的一声,伸手格开她的脸,果然摸到衣袍上洇湿了一大片。
他抬起畹君的下巴,她的眼眶是红的,鼻尖也是红的,泪水糊了一脸。
她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