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站,老城墙。”顾时舟接过伞,手指故意擦过顾迁禁的掌心,“天气预报说七点才下雨,我们有两小时。”
老城墙是这座城市最古老的建筑,砖石上刻满了历代恋人的名字。顾时舟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在墙角处找了块相对平整的砖面。
“G&G,”他专心刻着字母轮廓,“就刻在这里,等我们老了回来还能找到。”
顾迁禁站在他身后撑伞,尽管雨还没落下。“五十年后这堵墙可能都不在了。”
“那也会在我们心里。”顾时舟转身,刀尖在砖面上打了个小小的箭头,“看,指向北方,是你大学的方向。”
顾迁禁突然抓住他拿刀的手,在箭头旁边刻了一个爱心,将两个字母圈在里面。刻完最后一笔时,豆大的雨点砸在砖墙上,晕开浅浅的湿痕。
“下雨了。”顾迁禁说,却站着没动。
顾时舟仰头看他,雨水打在脸上像泪水:“顾迁禁,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对吗?”
回答他的是一个带着雨味的吻,咸涩而坚定。
第二站是梧桐公园的最高处。暴雨让整个公园空无一人,他们冒雨爬上小山丘,浑身湿透却浑然不觉。顾时舟从手腕上解下一条红绳——那是去年生日顾母去寺庙求来的“平安绳”。
“我查过了,这棵梧桐有一百多岁了,”他将红绳系在最低的树枝上,“等我们回来时,它肯定还在。”
顾迁禁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个吊坠,银色的链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指南针:“给你。”
“这不是你竞赛得奖的奖品吗?”顾时舟惊讶地接过,指南针在雨中闪着微光,“一直见你戴着…”
“现在它归你了。”顾迁禁帮他戴上,冰凉的金属贴在皮肤上,“指针永远指向北方,指向我在的地方。”
雨越下越大,他们不得不放弃第三站,躲进一家24小时便利店。顾时舟的头发滴着水,在浅色校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顾迁禁买了热可可和毛巾,坐在窗边的高脚椅上帮他擦头发。
“明天去看电影吧,”顾时舟突然说,“就那家我们小时候常去的午夜影院。”
顾迁禁的手停顿了一下:“午夜场?爸妈不会同意的。”
“就说去同学家过夜。”顾时舟的眼睛在热气氤氲中闪闪发亮,“最后一次了,迁禁。”
这个称呼让顾迁禁的呼吸一滞。顾时舟只有在最认真的时候才会直呼他的名字。
“好。”他听见自己说。
便利店的电视机正在播放天气预报,台风即将登陆。玻璃窗上的雨水扭曲了外面的世界,将他们隔绝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只有彼此。
那周他们几乎走遍了地图上的每个角落:顾迁禁第一次打架的小巷(为了保护被欺负的顾时舟),顾时舟学骑自行车摔伤膝盖的广场,两人每年生日拍照的老照相馆…每个地点都像一块记忆碎片,被小心收藏。
周五晚上,他们如愿以偿去了午夜影院。放映的是部老爱情片,观众寥寥无几。顾时舟买了两张最后一排的票,在黑暗中悄悄勾住顾迁禁的手指。
“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里吗?”他低声问,“你骗我说是科幻片,结果是个恐怖片。”
顾迁禁轻笑:“你吓得钻到我怀里,回家还做噩梦。”
“那时候你多温柔啊,还给我讲故事。”顾时舟撇嘴,“哪像现在,动不动就凶我。”
荧幕的光映在顾迁禁侧脸上,勾勒出他微微上扬的嘴角:“我现在也可以讲故事。”
“才不要。”顾时舟靠在他肩上,“就这样坐着就好。”
电影进行到一半时,顾迁禁突然转头:“时舟,我查到一些关于你身世的事。”
顾时舟立刻坐直了身体:“什么?”
“你的收养手续是在市立医院办的,但奇怪的是,那里没有你的出生记录。”顾迁禁的声音压得极低,“而且,张教授二十年前曾在那家医院的遗传实验室工作过。”
顾时舟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扶手:“你是说…他可能认识我亲生父母?”
“我不确定,但太巧合了。”顾迁禁捏了捏他的手,“别担心,我会继续查。现在先看电影。”
但顾时舟已经心不在焉。荧幕上男女主角正在拥吻,而他的思绪却飘向那个可能与他血脉相连的陌生人。顾迁禁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安,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散场时已是凌晨一点。夏夜的风带着潮湿的花香,街上空无一人。他们并肩走着,影子在路灯下时而重叠时而分开。
“搬走后,你要每天给我发消息。”顾时舟突然说。
“嗯。”
“不许看别的男生女生。”
“嗯。”
“视频通话不能少于半小时。”
“嗯。”
顾时舟停下脚步:“你就只会‘嗯’吗?”
顾迁禁转身面对他,月光在睫毛下投下扇形的阴影:“我在记下来,一条都不会忘。”
最后一站是顾时舟坚持要加的——他们初中的操场。铁门上了锁,顾迁禁轻松翻过去,从里面打开了小门。操场上的草皮刚刚修剪过,散发着清新的气息。
“就是在这里,”顾时舟跑到跑道边缘,“你跑完三千米摔倒了,我冲进去扶你,结果被裁判骂了一顿。”
顾迁禁跟上来:“我记得。你哭得比我还厉害,好像受伤的是你。”
“因为我怕你死掉啊!”顾时舟踢了一脚草皮,“那时候你脸色白得像纸…”
顾迁禁突然躺倒在草地上:“来,陪我看星星。”
夜空并不晴朗,只有零散的几颗星星勉强可见。但这不妨碍顾时舟躺在他身边,头靠着头,手挨着手。
“B市能看到更多星星。”顾迁禁说,“等你到了那边,我们每晚可以看同一片星空。”
顾时舟侧过身,将脸埋在顾迁禁肩窝处:“我会想你想到发疯的。”
顾迁禁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住了他。草尖的露水浸透了校服,但谁都没有动。在这个夏夜里,他们只是两个不愿分离的普通少年。
搬家的日子转眼就到。顾父顾母忙着打包最后的行李,顾迁禁因为高三开学早,已经住进了学校宿舍。顾时舟站在自己空荡荡的房间里,手机贴在耳边。
“到那边记得给我发定位。”顾迁禁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比平时更加低沉。
“嗯。”顾时舟坐在光秃秃的床板上,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脖子上的指南针吊坠,“你…要好好吃饭。”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时舟,转身。”
顾时舟猛地回头,顾迁禁就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粗糙的小盒子。
“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不是有模拟考吗?”
顾迁禁走进来,随手关上门:“翘了。”他将盒子递给顾时舟,“给你的。”
盒子里是一对廉价的铜质哨子,拴在红绳上。“小时候玩的那种?”顾时舟拿起其中一个,疑惑地问。
“吹一下试试。”顾迁禁说。
顾时舟吹了一声,清脆的哨音在空房间里回荡。几乎同时,顾迁禁口袋里的另一个哨子也响了起来。
“这是…”
“无论相隔多远,只要你吹响它,”顾迁禁将另一个哨子挂在自己脖子上,“我这边就会响。物理老师说这是共振原理。”
顾时舟的眼眶瞬间红了:“你什么时候做的?”
“昨晚。”顾迁禁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水光,“实验室偷的材料,做得有点丑。”
顾时舟扑进他怀里,哨子硌在两人胸口,却谁都没在意。“我会每天吹的,”他闷声说,“你要记得回应我。”
顾迁禁的下巴抵在他发顶,轻轻“嗯”了一声。
楼下传来顾父的呼唤,搬家公司的车到了。他们不得不分开,顾迁禁帮顾时舟拎起最后的背包。下楼时,他们的手指在背包带下悄悄相勾,又在到达门口时迅速分开。
“照顾好自己。”顾迁禁在父母看不见的角度,用口型说道。
顾时舟点点头,喉咙紧得说不出话。直到车子驶出小区,他还在后窗望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手中的哨子被捂得发热。
B市的新家比想象中好——宽敞的客厅,明亮的厨房,还有一间能看到远山的小卧室。顾时舟将指南针吊坠挂在床头,哨子则时刻戴在脖子上,藏在衣领里。
开学第一天,他就被分进了重点班。新同学们友善但保持距离,没人知道这个转学生每天放学第一个冲出教室,只为赶在六点前回到宿舍与某人视频通话。
“今天张教授又找我了。”某个周四的晚上,顾时舟趴在宿舍床上,对着手机屏幕小声说。视频里的顾迁禁正在做题,闻言立刻抬起头。
“他说什么了?”
“问我想不想知道亲生父母的消息。”顾时舟不安地转动着哨子,“他说…他有线索,但需要我帮忙整理一些实验数据。”
顾迁禁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别答应。他在利用你。”
“可是万一他真的知道…”
“时舟,”顾迁禁的声音罕见地严厉,“答应我别单独见他。等我查清楚再说。”
顾时舟不情愿地点点头,转移了话题:“你今天模拟考怎么样?”
他们聊到宿舍熄灯,顾迁禁催他睡觉才挂断。黑暗中,顾时舟摸着胸前的哨子,轻轻吹了一声。几秒钟后,手机震动起来——是顾迁禁发来的音频文件,里面只有一声哨响。
这是他们每晚的仪式,隔着两百公里的互道晚安。
周末,顾时舟偷偷买了早班车票。凌晨四点,他轻手轻脚地溜出宿舍,赶第一班前往家乡的高铁。车窗外的天色渐亮,他心跳随着距离缩短而加速。
顾迁禁的学校管理严格,周末也只有下午能出校门。顾时舟熟门熟路地翻过操场矮墙,躲在男生宿舍楼后的梧桐树下。他掏出哨子,轻轻吹响。
三楼的某扇窗户猛地打开,顾迁禁探出头,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狂喜。五分钟后,他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树下,头发还滴着水,显然是刚洗完脸。
“你疯了?”他压低声音,眼睛却亮得惊人,“怎么不提前说?”
顾时舟得意地晃了晃车票:“惊喜吗?”
他们躲在校园最偏僻的长椅上分享早餐——顾时舟带来的三明治和顾迁禁偷渡出来的食堂豆浆。秋日的阳光透过梧桐叶斑驳地洒在地上,顾时舟的脚尖轻轻碰着顾迁禁的。
“瘦了。”顾迁禁突然捏了捏他的手腕,“没好好吃饭?”
“食堂太难吃。”顾时舟撇嘴,“比我们学校的差远了。”
顾迁禁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给你,学校后门的小吃店清单。我试过了,都还不错。”
顾时舟小心地收好纸条,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昨天在妈妈书房发现一张旧照片。”他掏出手机,调出拍下的照片,“你看背面日期。”
照片上是年轻的顾母站在实验室门口,身旁是几个穿白大褂的研究员。顾迁禁放大图片,在角落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年轻时的张教授。而照片背面的日期,正是顾时舟被收养前一周。
“这太巧合了。”顾迁禁的声音变得凝重,“时舟,你妈妈认识张教授?”
“我问了,她说只是学术交流时拍的,不记得具体是谁。”顾时舟咬着下唇,“但我觉得她在隐瞒什么。”
顾迁禁沉思片刻:“先别打草惊蛇。我这边查到市立医院当年有个基因研究项目,张教授是负责人之一。等高考结束,我们一起去查。”
相聚的时间总是过得太快。下午四点,顾迁禁不得不回宿舍参加晚自习点名。他们在梧桐树下交换了一个短暂的吻,顾时舟的返程车票是五点十分。
“下周末别来了,”顾迁禁送他到校门口,“马上期中考试了,好好复习。”
顾时舟不情愿地点头:“那你答应我好好睡觉,黑眼圈都掉到嘴边了。”
顾迁禁笑着捏他的脸:“知道了,小管家婆。”
回程的高铁上,顾时舟靠着窗户昏昏欲睡。手机震动起来,是顾迁禁发来的消息:[忘了告诉你,上周模拟考我拿了全市第三。想要什么奖励?]
顾时舟笑着打字:[要你考上清华。]
[太简单,换一个。]
[那...要你永远喜欢我。]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很久,最后发来的只有三个字:[已达成。]
车窗外,夕阳将云层染成金红色。顾时舟摸着胸前的指南针,指针稳稳指向北方。
然而好景不长,期中考试后的周二,张教授突然出现在顾时舟的宿舍楼下。
“考虑得怎么样了?”他眼镜后的眼睛闪着精明的光,“我的提议。”
顾时舟后退一步:“抱歉教授,我最近学业太忙...”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你的眼睛在阳光下会呈现罕见的琥珀色吗?”张教授突然压低声音,“或者为什么你对某些药物有特殊反应?”
顾时舟的血液瞬间凝固:“你...你怎么知道这些?”
“周五放学后,实验室见。”张教授塞给他一张纸条,“否则,你和你哥哥的那些小秘密,恐怕会不小心出现在学校公告栏上。”
回到宿舍,顾时舟的手还在发抖。他本能地想给顾迁禁打电话,却在拨号前停住了——下周就是高考一模,顾迁禁为了这次考试已经连续熬夜两周。
哨子安静地挂在胸前,顾时舟轻轻握住它,却没有吹响。窗外,夜色如墨,一轮冷月悬在天空。
他做出了决定——这次,他要自己面对。